High Tech High是一所由美國加州圣迭戈市的公民領袖和教育家們聯(lián)合創(chuàng)辦的學校。2000年9月初創(chuàng)時只是一所能容納450名學生的小型特許學校,如今已發(fā)展成擁有5300名學生的13所連鎖學校,涵蓋K-12所有年級。
High Tech High采用項目式學習的方式,學校沒有傳統(tǒng)固定的教室,沒有課本,沒有試卷,學生通過設計、完成、展示小組項目進行學習,老師通過觀察記錄學生參與項目的整個過程對學生的學習效果進行評估與反饋。
兩年多以前,一部關于High Tech High的教育紀錄片完成了拍攝,這部紀錄片被命名為Most Likely to Succeed(按字面意思翻譯是:極有可能成功)。雖然還未在院線公映,但已在美國上千所學校巡回放映,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今天讓我們跟隨錢志龍老師的腳步,看看這所學校為什么極有可能成功。
文章轉(zhuǎn)載自訂閱號:教育者錢志龍(EducatorTerryqian),圖文略有修改。
第一次了解High Tech High是12年3月,在為我的博士論文收集數(shù)據(jù)和范例的時候,我大段引用了HTH創(chuàng)始人兼CEO Larry Rosenstock先生如何突破窠臼,藐視規(guī)則,創(chuàng)造奇跡的故事。但當年時間不夠,并沒有機會親眼去看一看這所神奇的學校。
15年12月,另一所我很尊敬的中國學校——北京中學在北京召開了一場中外大咖云集的學術研討會,我忝為中國創(chuàng)新派教育學者的代表應邀分享??吹洁徸耐鈬钨e Rosenstock的名牌總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似。當場翻出我的博士論文,驚叫出聲,原來正是Larry。和偶像同臺Pane是我莫大榮幸,之后我們又在午餐會上交流了各自辦學路上的甘辛喜樂,相約一定要彼此拜訪。
17年2月,我回到我夢中常見的客鄉(xiāng)美國洛杉磯,也終于可以親眼去看一看Larry和他如今已有13家連鎖的學校。坐公共交通的話,從Pasadena到San Diego得5個小時,安迪不忍心,開車把我送到學校門口。還好他堅持,不然連續(xù)10個小時的傾盆暴雨一定把我變成“裸衫磯”來的“落湯雞”。
HTH的高中部是一幢平層樓,助理Cindy姐在門口朝我熱情招手。一進門馬上被眼前的畫面打動,你的視線瞬間被挑高10米的教學樓調(diào)成30-45度仰角。完全不像一個學校,更像個工廠車間、創(chuàng)業(yè)公司、博物館或美術館,眼睛一時不知道在哪里落腳,因為整個三度空間全部用來展示學生們的作品。
日理萬機的Larry 沒讓我等足5分鐘就出來迎我了,在他辦公室跟我聊了會兒家常。當然也和我認識的所有美國人一樣表達了對新總統(tǒng)的極度擔憂和恐懼,包括他剛任命的教育部書記Betsy DeVos,全無教育相關的背景的她據(jù)說是靠重金捐助才得到這個位置,看來賣官鬻爵并不是中國獨有。我只能告訴他中國新上任的教育部長也沒有教育工作背景,且并沒有捐錢,不知道有沒有安慰到。
很多人反對Betsy是因為她曾支持過被教育學者詬病的Common Core,一個跟No Child Left Behind同樣打著提高全民教育水平的旗號,由聯(lián)邦政府強迫催生的國家統(tǒng)一課程大綱。雖然已經(jīng)有超過半數(shù)的州同意使用,但也有學者們并不希望各州郡制定課程大綱的自主權被剝奪。而且一旦要求私立學校也遵守統(tǒng)一的規(guī)范約束,無論好壞,都將扼殺創(chuàng)新的空間和可能,那后果更不堪設想。
HTH屬于美國一種很特別的學校系統(tǒng),叫Charter school,可以翻譯成特許或契約公立學校,由州政府把本來攤派在每個學生身上的教學經(jīng)費撥給通常由家長組建或選擇的公司來運營學校,以期借助企業(yè)化的高效管理及家長的用心參與提高教學品質(zhì)。
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值得借鑒的模式:對于家長而言,這本是納稅人該享受的權益,他們就不需要額外支出巨額的費用把孩子送去私立(貴族)學校,就能享受到自己認可的體制外的獨立學校所提供的教育服務。而對于國家而言,用同等的本來就應該投入的資金給教育創(chuàng)新和改革提供了試驗田,又讓沒有足夠經(jīng)濟實力的家庭也有了更多的選擇,這不但體現(xiàn)了教育公平,也符合當年鄧小平同志提出“無論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的英明方針。
Charter School的存在也能幫助糾正另一個現(xiàn)在中國甚囂塵上的教育怪相或消費心理:要想上更好地學校,就一定要付出更昂貴的學費。美國也好,中國也好,確實都有一批很不錯的學校不惜代價的為孩子們創(chuàng)造最好的學習條件,通常表現(xiàn)在,但也不僅限于高大上的豪華校園,動輒良田千畝,造價幾億。但清華大學前校長梅貽琦先生曾說過:大學者,非大樓之謂也,乃大師之謂也。我也始終認為,美好的教學環(huán)境和設備固然重要,但并不是一所優(yōu)質(zhì)良心學校的充分必要條件。而且如果處理不當,反倒有可能背上“特權學校”的嫌疑。我卻親眼見過在非常簡陋狹小的學校里曾經(jīng)或正在發(fā)生讓人振奮的教育改革和教學實驗,校長和老師們正大膽而審慎的破框思考,質(zhì)疑現(xiàn)狀,試圖用最先進的教育理念培養(yǎng)著面向未來的學生和年輕領袖。
Charter School性質(zhì)上仍屬于公立學校,也是由政府出資,所以它一定是一個惠及學區(qū)內(nèi)所有居民的免費學校。無論家庭的經(jīng)濟條件怎樣,都只能通過抽簽的公平方式解決供不應求的學位分配問題。所以,在HTH的學生既可能是家財萬貫的富豪家長愛上了HTH獨立特行的教學理念,情愿放棄隔壁昂貴而體面的私立學校,也有可能是爸爸正在戒毒所強迫治療,而媽媽早已離家再嫁。學校因為要面對更多元的需求而增加了挑戰(zhàn),但也因為“有教無類”的辦學初衷而更值得尊敬。
我們聊了半小時,突然有同事面色凝重的進來,Larry也并不避諱,主動告訴我高年級的孩子里剛發(fā)生了一起Sexting色情短信的事件,他要去跟律師碰一下。他從過道里隨手招來了一個學生,交代他帶我參觀校園。10年級的Blake 個子跟我一般高,戴著眼鏡卻并沒有那種書蟲的羞澀,從他落落大方的談吐和娓娓道來的節(jié)奏看得出來這不是他第一次接受這種任務。HTH的校園導覽本來通常就是由學生完成的。
HTH的辦學特色很多,最讓人欽佩的就是它敢于打破傳統(tǒng)的按學科分類的教學模式,完全采用PBL-Project Based Learning基于項目的學習方法,讓學生們通過完成一個個(工程)項目獲得他們這個年紀該學的且實用的知識和技能。
學校隨處都有適合學生們合作或討論的桌子、椅子。教室不像教室,有各種工具設備更像工廠車間,老師不像老師穿著圍裙更像匠人師傅。學生們有的行色匆匆,分明有個未完成的工程已經(jīng)讓他廢寢忘食,也有的悠哉哉悠哉,徜徉在自己的想象空間。
整個學校沒有一件買來的裝飾,所有的呈現(xiàn)都是跨學科的學習過程和成果。最容易被跨的學科當然就是藝術,所以整個空間充滿了濃厚的藝術氣息,即使在廁所里,也是滿墻的壁畫播放著悠揚的爵士,誰會不喜歡這種撒泡尿都在接受藝術熏陶的地方。
Blake帶著得意而滿足的口氣告訴我:11年級之前,學生不用參加任何考試,而是用他們的Learning Portfolio個人或集體作品,每日書面或口頭進行的反思和討論,以及他們在老師的帶領下一起獲得的成就或經(jīng)歷的失誤乃至失敗來記錄并評估他們的學習效能。
《Stairs to Nowhere》就是一個12年級剛完成的作品,教學樓里憑空就多了兩座無水之橋, 從那些爬上爬下、樂此不疲的或高“坐”遠矚、若有所思的學生的表情里,你能看出孩子們有多么享受使用他們自己的作品,也不難看出設計師和制作者在美感、功能、安全上所花的心思,并想象在整個過程中他們所發(fā)展和鍛煉的一系列的能力素養(yǎng)。
HTH每個年級有四個班,每四個教室組成一組,在建筑結構上很像個四合院,中間有個大家共用的Commons,有公用電腦,但高年級學生一般都自帶筆記本。無論上課或下課,學生們都可以在得到老師同意后離開教室來這里獨自工作或組團討論。
Blake自己的教室門口布置了一個大櫥窗,吊掛著孩子們自己設計的T恤,HTH的師生買自己人設計的衣服,賺的錢再用在HTH的建設上。Blake說這里的孩子盡量不問大人要錢,他自己正在老師的指導下設計一個網(wǎng)站,為他上攝影課需要買的器材籌募350美金,我有幸成為他第一位捐助者,Larry聽說后Match了我的數(shù)額。
不要被High Tech High 的名字騙了誤以為是一所高中,其實它是K12十三年一貫制的。隔壁樓的初中部基本格局跟高中很像,只是四合院外墻多了一個老師辦公和接待孩子們隨時求助的屋子。兩間教室之間的隔斷還可以被打開,教室和辦公室都是透明的,被謔稱為Fish Bowl魚缸,魚缸內(nèi)外的大人孩子們都很自在而互不打擾。
有Blake帶路,免去了所有登記手續(xù)的麻煩,即使是跨著校區(qū)跨著年級,貌似所有的人都在用語言或肢體語言跟他打招呼,可見他受歡迎的程度。比起那些已經(jīng)開始學會專注和Solitude的高中生,初中生表現(xiàn)得更熱情天真,會主動跟我打招呼,發(fā)現(xiàn)我拍照時還會擺好pose。
在我的要求下,Blake冒雨帶我走去幾條街外的小學部。美國的孩子從來不怕淋雨,把連帽衫的帽子甩到頭頂就出了門,根本沒有注意到身旁穿著單薄西裝的我已經(jīng)淋成落水狗。因為是我自己要求去的,只能強顏歡笑、若無其事的像狗狗一樣甩一甩頭上的水,心里十萬匹草泥馬飛奔而過。
小學部是剛建成的二層建筑,主要由金屬和玻璃組成的設計有很醒目的工業(yè)設計感。底層是學前班和一年級,竟然已經(jīng)有了Engineering工程課。PBL的概念沒有年齡限制,小朋友也可以做適合他們年紀和興趣的項目,四年級的孩子們每人剛給自己做了個四輪滑板。
沖著走道的教室外墻凹凸有致的設計造就了一些可愛的若即若離的小空間,有了助教和見學老師更容易允許老師們輪流帶出幾個孩子實現(xiàn)分組討論、分層學習和因材施教的目的,學前班孩子們好奇而淡定的眼神拋給了一點都不淡定的我朝他們殷勤而徒勞的擠眉弄眼。
天好的時候,在加州就是大部分時候,孩子們在戶外餐桌上吃飯。戶外的攀爬架設計的有點反傳統(tǒng),看似有還那么點小危險,但卻讓無論多大年紀的人看到都感覺有點蠢蠢欲動。其實,可控的風險以及有機會讓孩子學會摔倒和自我保護才是戶外體能設施的最佳標準,畢竟不是幼兒園過家家的器材。
我反復跟Blake確認會不會影響他上課,他說在HTH,上、下課時間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因為HTH的Core Value核心價值是Trust,Autonomy,Communication。老師們充分信任學生自覺學習,學生們享受這種高度的自由和自治,只要通過有效及時坦率的溝通,就沒什么不可以、不可能的了。
Blake喜歡攝影,但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建筑師,希望能上UCLA的建筑系,我問他有沒有擔心這種過度自由還沒有考試的學習會影響考大學,他特別篤定的告訴我:學習是我自己的事情,能有什么樣的未來絕不是考試體系決定的。況且HTH所有的學長姐都去了很好的學校,和他們一樣努力的他沒有道理做不到。我喜歡他這份淡定、自信和對學習這件事的深刻理解。
Blake最喜歡的燈關掉后就變成暗房的教室。
在等Larry回來的時候,我像柯南一樣掃視著他的辦公室,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墻上沒有那些裝模作樣的獎杯錦旗,有比爾蓋茨、拳王阿里以及其他名人的來訪照片,但更多的是學生的照片和被“扣押”下來的學生作品,一些睿智而風趣的圖片或文字,有些分明代表Larry的個性和HTH的風格,比如馬克杯上印的Be Creative through Non-Compliance,沙發(fā)墊上寫著There Were Rules?
桌上攤放著Larry剛購下的TK-12(2歲到18歲)全年級新校區(qū)的工程圖紙,看的我心潮澎湃。Larry進門時,我正在翻看桌上厚厚那一本 《學校法律》課程教案,他非常得意的告訴我這是他和其他兩位老師共同研發(fā)并教授的。我當一個100多個孩子的校長已經(jīng)忙到捉襟見肘,實在難以想象一個管理13+所學校的Larry如何還能擠出這個時間。
有人一定懷疑高中生怎么還要學我在讀教育博士時候才修的課程,原來HTH有自己的師范研究生院,專門為自己也為其他學校培養(yǎng)屬于這個體系的老師。Larry花了整整8年時間才說服WASC授權,Western Association for Schools & Colleges是美國六個大中小學授權機構之一,負責西海岸和海外學校的認證。
HTH擁有目前為止全美國唯一一家開辦在中小學里的師范學院。但我覺得這才是正途,沒有K12的師范學校就像沒有醫(yī)院的醫(yī)學院,沒有尸體的解剖室一樣,教室才是培養(yǎng)老師的最佳場所,而不是只講理論的師范課堂;資深老師的親身示范才是最佳的培養(yǎng)方式,而不是大學教授的紙上談兵。
看同一時間的同一間教室里孩子們各自在干嘛。
想拿到碩士學位并獲得師范資質(zhì)可以選擇住校一年或兼職兩年的課程。但針對受訓老師的需求以及受訓學校的實際情況和挑戰(zhàn),HTH也可以定制中短期課程,短的幾天,長的幾個月。已經(jīng)有兩所有情懷、有遠見的中國學校不惜代價派老師遠赴加州參加培訓:新生代的概念學校一土是第一家,我參訪時北京中學的老師們剛結束在HTH為期一個月的培訓。
其實,在中國也有了類似的嘗試,比如協(xié)和、世外、樂成、 伊頓、一土,只是離國家授權、認證上崗還有一段距離,大多是為了先支持內(nèi)需。也有像蒲公英教育智庫、朱永新老師領銜的新教育等民間機構也做著同樣先鋒而赤誠的努力。希望在政府的支持下,中國盡快出現(xiàn)更多這樣的研究和師培機構,為中國的教育培養(yǎng)真正可以為學生開蒙而不是灌輸?shù)睦蠋?、開發(fā)適合中國孩子成為世界公民的課程體系。